“小二,這是銀子,不用找啦!”
這是古裝劇中,大家再熟悉不過的飯后結賬場景對白。
身為貴金屬的白銀,曾經是“銀本位”稱重貨幣,跨過千年中國歷史長河,為經濟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直到1935年卸任“銀本位”屬性。
當科技發展不斷提升著工業化水平,白銀以導電、導熱、延展、柔韌等特性受到青睞,在多個工業領域發光發熱,成為重要的工業原料之一。
當白銀與光伏相遇,碰撞出絢爛的火花。
在光伏發電領域,為了提高發電效率,銀粉、光伏銀漿成了電池片的重要輔料。
但中國缺白銀,缺指標優異的銀粉,缺低溫光伏銀漿,只能長期依賴進口。
光伏產業騰飛,疊加中國全球第一的光伏產品產量,不由讓人擔憂,如果白銀、銀粉、低溫銀漿進口受阻,光伏產業將走向何方?
白銀卸任貨幣職能,成為工業領域“搶手貨”
在每噸地殼物質中,含金0.0011克、銀0.07克、銅60克。金、銀、銅“錢族三兄弟”皆屬金屬貨幣原料,也都曾以貨幣的形式出現。其中白銀既不像金那樣稀缺,又不像銅那樣常見,而是以一個不多不少剛剛好的姿態存在,非常適合以貨幣的身份進行流通。
那么,故事來了。
公元前221年,經過10年征戰,秦始皇嬴政橫掃六國,統一天下,統一幣制。上幣為黃金,下幣為銅錢,白銀列為器飾寶藏,并不屬于稱量貨幣序列。
漢朝起,絲綢之路的打通,使白銀逐漸成為貨幣金屬。由于貨幣不通用,交易雙方需要一種公認的交易媒介。最終,亞歐大陸都生產且較為稀缺的貴金屬白銀得到了雙方的認可,成為跨境貿易的主要結算貨幣。
明代貨幣化,中國正式邁入用銀之國行列,實行銀兩制,即以金屬的重量計值,屬于稱量貨幣制度。
至唐宋時期,航海術、海外貿易的大力發展,使得很多國家來到神州大地,也見識到了絲綢、瓷器、茶葉、香料等奢侈品魅力。宋朝時,通商國家已經近60個。
中國成為了白銀的集中地。
繁榮持續,歷經明清。
數據顯示,1565年至1760年,中國與呂宋之間的貿易總額為1.8564億萬兩白銀,早期殖民國家西班牙曾吐槽:“從美洲好不容易弄到的白銀幾乎全部流入中國。”
美國學者弗蘭克在《白銀資本》中認為,全世界在17-18世紀的白銀產量約有1/3乃至1/2流入了中國。
清末,銀元出現,白銀終于踏進貨幣制度階段。又經“袁大頭”、“孫中山頭像”等銀元……
1935年11月,南京國民政府進行幣制改革,頒布《緊急安定貨幣金融辦法》,宣布廢除銀本位制,實行白銀國有制。并由中央、中國、交通三家銀行發行紙幣法幣為流通貨幣。縱橫歷史數個朝代的銀本位退出歷史舞臺。
由于鴉片戰爭等一系列侵略戰爭及不平等條約導致中國白銀大量流失,這是后話。
來源:網絡
當白銀剝離“銀本位”屬性,退出歷史舞臺的白銀,卻以其導電、導熱、柔韌、延展性等特性,在工業領域迎來第二個春天。
當下,白銀已經應用于工業領域的很多環節,成為了不可或缺的輔材。
在電子產品中,導熱硅脂是不可或缺的導熱材料,能夠將SoC、CPU、GPU、內存等原件運行過程中產生的熱量傳導給散熱系統。部分導熱硅脂,為了提高導熱效率,會添加白銀成分,正是利用了白銀導熱性好的特性。
在高保真級音響設備上,通常會采用含有銀的焊錫。由于銀具有優秀的導電性和高性價比(與金相比),降低了聲音信號在焊點處的損耗,從而提高了信號的還原度,信號線的聲音柔美且清澈透明。這種高端焊錫通常含有10%-14%的銀。
同樣在HIFI級音響設備領域,為了提高信號線材的三頻均衡,業界廣泛采用的方法是使用高純度單晶銅信號線材進行鍍銀處理,形成銅鍍銀結構。這種方法充分利用了銀的導電、柔韌、延展特性,既提升了信號質量,又減輕了銅線氧化現象的出現。
但是,對于中國而言,上述領域的工業用銀應用量之和,可能都比不過一個產業環節的耗銀量,這就是遙遙領先世界的光伏產業的電池片環節。
光伏發展并入快車道,中國缺銀狀況雪上加霜
中國光伏的高速崛起,使得中國白銀消耗量明顯上升,并將需求壓力給到了全球白銀市場。
眾所周知,在光伏“四大件”中,只有中國與其他國家兩個分類。
據CPIA數據顯示,2022年,中國硅料、硅片、電池片、組件四個環節在全球占比中,產能、產量的占有率均超80%。占比最高的為硅片環節。
2022年,在多晶硅領域,中國的產能達到116.67萬噸,占全球的87%。此外,硅片產能為650.06GW,全球占比高達97.9%,堪稱“一統寰宇”。電池片產能為505.55GW,全球占比為86.7%。而組件產能為551.62GW,全球占比為80.8%。
2022年,從光伏四大環節的實際產量來看,中國多晶硅產量為85.69萬噸,全球占比85.6%;硅片產量為371.09GW,全球占比85.6%,強勢一枝獨秀;電池片產量330.59GW,全球占比90.3%;組件產量294.6GW,全球占比84.8%。
以上數據已然說明,無論是從產能還是產量,中國均拔得頭籌。世界光伏看中國,而且是仰望。
當白銀與光伏產業產生交集,帶來的結果就是白銀消耗量驚人。
然而,中國缺銀,非常缺。
根據美國地質勘探局的數據,全球白銀儲量約為55萬噸。這些儲量主要分布在南美洲、北美洲、歐洲和亞洲地區。其中,秘魯、墨西哥、波蘭、中國、俄羅斯和澳大利亞等國家的儲量最為豐富。排名前8位的國家占據了全球總儲量的約70%,顯示出較高的集中度。
據世界白銀協會《世界白銀年鑒2023》顯示,2022年儲量和產量如下。
2022年的世界白銀儲量排行榜中,秘魯以9.8萬噸的儲量位列第一;中國以7.1萬噸的儲量排名第二;波蘭排名第三,儲量為6.5萬噸。
在2022年,根據白銀礦產量排名顯示,墨西哥、中國和秘魯分別位居前三名,其中墨西哥排名第一。結合上述儲量排名可以發現,盡管秘魯的銀礦儲量最大,但其銀礦產量卻僅排名第三,僅為排名第一的墨西哥的一半。
白銀儲量世界第一的秘魯,產量僅排名世界第三,令人費解數據的背后,其實是與白銀存在于自然界中的形態有關。
在大自然中,大約有2/3的銀礦是與金、銅、鋅、鉛等元素“摻雜”在一起的,稱為伴生礦。相比,獨立銀礦較少見,但銀礦品位(銀含量)高,通常情況下產能更高。
秘魯大部分白銀出自幾個銅伴生礦,銀礦品位同獨立銀礦相比低。相反,墨西哥擁有的銀礦大多是獨立銀礦,效率、產能則更加出眾。
再看儲量與產能均排在第二位的中國,按理來說應該不缺銀,但事實并非如此。
中國雖有1500座銀礦,但小型銀礦占比高達83.5%,大型銀礦山,少之又少。品位大于50g/噸的銀礦只有1/4左右,并且基本都是銅、鉛、鋅的伴生礦。
從某種角度來說,中國銀儲量和產量,是一個個小銀礦累加起來的,產量效率并不高。
中國缺大型銀礦、缺產量優秀的獨立銀礦。
從中國礦產白銀維度來看,2013-2022年,中國礦產白銀數據相對穩定,在3100噸至3400噸左右波動。其中2016年達到最高點,為3438.8噸;2020年白銀礦產量為3104.27噸,近年來最低。
從全球礦產白銀維度來看,2013-2022年,全球礦產白銀量在22174.99噸至25508.9噸波動。
兩下對比,不難看出,中國礦產白銀量,基本為全球礦產白銀量的14%左右。
近年來,全球工業用銀的需求量持續穩定增長。
據世界白銀協會供需平衡表顯示,白銀連續三年存在需求缺口。2021年白銀需求缺口為55.1百萬盎司(1562.06噸),2022年缺口237.7百萬盎司(6738.68噸),2023年預期缺口為142.1百萬盎司(4028.47噸),工業需求增量是過去三年白銀需求最大亮點。
2022年,全球礦產銀23314.64噸,全球工業用銀量已達17309噸,其中電池領域是最大增量來源,特別是光伏電池。
從部分工業產品的銀消耗量上來看。制造一部手機約,需要使用0.2-0.3可以制造。一個筆記本電腦則需要使用0.75-1.25可以。相比較之下制造一個光伏電池的耗電量則要大得多,大概需要20克銀。
數據顯示,從2014年到2022年期間,光伏用銀的需求量已經從1500噸增長到了4000多噸。據世界白銀協會預計,2023年光伏用銀的需求量將超過5000噸。
而上文說過,全球90.3%的電池片產自中國,保守估算,2023年中國光伏用銀將達到4515噸左右。
也就是說,中國礦產白銀量,連光伏賽道用銀都無法滿足。然而,這僅是工業領域中光伏一項用銀“支出”。
相關數據顯示,在全球每年消耗的白銀中,有60%被用于工業生產,貴金屬投資和首飾消耗各占20%。
中國是全世界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中全部工業門類的國家,中國制造已成為了能夠影響世界的經濟引擎,白銀需求量巨大,這使得中國白銀缺口被進一步放大。
雖然白銀產量除礦產白銀外,還有非礦產白銀(包括回收白銀等),但回收白銀的產量并不很高,2022年全球回收銀供給量為5102.9噸,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白銀需求。
解決的方法只剩一個——進口。
據中國海關統計,從2017-2022年,我國對銀礦砂及其精礦的進口量從53.23萬噸漲到了143.17萬噸,進口額也從12.86億美元漲到了32億美元。
2022年,中國從29個地區采購銀礦砂及其精礦,進口量前十地區分別為秘魯、墨西哥、玻利維亞、蒙古、西班牙、古巴、瑞典、澳大利亞、美國和尼加拉瓜。其中秘魯為56.03萬噸,占據進口總量的39.14%。墨西哥、玻利維亞位列第二、第三,分別為26.12萬噸和11.35萬噸。
光伏銀粉高度依賴進口,存在被卡脖子風險
在光伏賽道,用銀最大環節存在于電池片環節,最終應用形態為銀漿。
縱觀光伏電池片銀漿產業鏈,上游由高純度銀粉、琉璃氧化物、有機樹脂、有機溶劑等組成,中游為光伏銀漿,下游則為電池片。
其中,高純度銀粉是導電相,以白銀優秀的導電性能為提高電池片效率;玻璃氧化物是粘結相,是導電膜層媒介,負責連接導電相和基底;有機樹脂、有機溶劑等有機載體組成混合物,導電相和粘結相運載體,控制漿料流動性。
銀漿通過印刷工藝,附著在光伏電池片上,烘干燒結后形成光伏電池的金屬電極,可收集和傳導光伏電池表面電池。
銀粉,看似只需把白銀磨成粉末就可實現,其實則不然,銀粉的制作存在技術壁壘。從銀粉平均粒徑尺寸來看,銀粉由納米銀粉、超細銀粉、極細銀粉和細銀粉四大類組成。
平均粒徑越小,制作技術難度越高,價格也隨之升高。
從顆粒形狀來看,銀粉又分為球形銀粉、片狀銀粉、樹枝狀銀粉等。
球形銀粉因其高球形度備受青睞,其制備的銀球具有良好的流動性,能夠更順暢地通過正極細柵線,滿足正面銀漿對銀粉性能的要求。
片狀銀粉主要由球形銀粉經過特殊加工獲得,具有獨特的二維結構。在銀漿中,片狀銀粉的接觸面積大于其他形態的銀粉,因此所制備的銀漿具有更低的電阻和更出色的導電性能。片狀銀粉呈片狀結構,提高銀裝燒結的致密性,同時具有更大的表面積,使制成的銀裝能夠覆蓋更廣的區域。然而,片狀銀粉的流動性較差,不適用于需要極細柵線的正面銀漿。
樹枝狀銀粉是由銀粉粒子自發聚集成高度有序的枝狀結構形成的。然而,由樹枝狀銀粉配制的銀漿在燒結后形成的厚膜通常過于疏松且導電性不佳。這是由于樹枝狀銀粉的表面能較大,容易發生團聚現象,導致由樹枝狀銀粉制備的銀漿在印刷過程中透過絲網的能力較差。此外,銀漿在燒結時收縮嚴重,導致厚膜的連續性也較差。基于這些原因,樹枝狀銀粉通常不被用于制備太陽能電池銀漿。
按照制備方法分類,制造方法又分為物理法制備的銀粉和化學法制備的銀粉兩類。
物理法制備的銀粉主要包括氣相法、濺射法和熱蒸發法等。氣相法是通過將金屬銀在高溫下氣化,然后冷凝成粉末的方法。濺射法則是將金屬靶材置于真空環境中,通過高能粒子轟擊靶材,使金屬原子從靶材表面濺射出來,沉積在基材上形成銀粉。熱蒸發法則是將金屬銀加熱至高溫,使其蒸發并凝結在基材上形成銀粉。
化學法制備的銀粉主要包括溶膠凝膠法、共沉淀法和化學還原法等。溶膠凝膠法是通過將金屬鹽溶解在水中,形成溶膠,然后通過水解和聚合反應生成凝膠,最后經過干燥和熱處理得到銀粉。共沉淀法則是將金屬鹽溶液與沉淀劑混合,使金屬離子與沉淀劑反應生成沉淀物,經過過濾、洗滌和干燥等步驟得到銀粉。化學還原法則是將金屬鹽溶液與還原劑反應,使金屬離子還原為金屬原子,然后通過沉積、過濾和干燥等步驟得到銀粉。
如此復雜的工藝和生產流程,使得看似普通的光伏銀粉成為了稀罕貨。
目前,我國光伏銀粉的國產化進步雖然明顯,但供應量相對較低,依賴進口程度較高。進口銀粉與國產銀粉相比,能夠提供工藝要求的更好的歐姆接觸、印刷和燒結性能,國內銀漿企業在使用進口銀粉生產銀漿的開發難度更低。
隨著光伏產業的騰飛,近年來,我們銀粉進口量逐步走高。
近年來,我國光伏銀粉進口量持續走高。2015年時,光伏銀粉進口量為1730.2噸,2020年,已經達3336.3噸高點,這與我國光伏產業快速發展不無聯系,同時也反映出我國光伏銀粉企業無法滿足市場需求的現狀。
我國是全球最大的銀粉進口國,但全球銀粉市場格局呈現相對集中的態勢,主要被日本DOWA(日本同和)和美國AMES等企業所主導。其中,日本DOWA是全球最大的光伏銀漿用銀粉供應商,以其銀粉粒徑更小、分散性更佳、有機物包覆效果更好且質量更加穩定的特點,占據了全球超過50%的市場份額。
以2023年上半年為例,中國光伏銀粉進口數量為1063.7噸,來源地主要來自于日本、美國、韓國,三者之和高達99.26%。
其中,近90%的光伏銀粉來自日本,且幾乎都是DOWA公司生產,行業壟斷態勢明顯。
光伏銀粉的下一個生產環節就是光伏銀漿了。而光伏銀粉是銀漿重要組成部分,牽一發動全身。
雖然我國光伏銀漿經過一段時間的發展,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正面銀漿、高溫銀漿國產化程度較高。
但在專供HJT光伏電池片的低溫銀漿環節,仍存在技術壁壘和產量上的不足,絕大多數份額還需要進口。
寫在最后
中國作為白銀消耗大國,是客觀存在的事實。由于產銀國眾多,“東邊不亮西邊亮”,拋開銀枯竭因素,目前暫不需擔憂。
但光伏銀粉的需求缺口,卻讓人不禁擔憂。
作為上游重要原材料的光伏銀粉一旦斷供,將帶來連鎖反應。傳導到銀漿環節,就算光伏銀漿100%能夠達到國產化,且低溫銀漿產能覆蓋需求,也仍將受制于上游銀粉無法完全國產化的制約,面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境地。
屆時,影響將進一步蔓延,影響電池片、組件等環節的產量。
雖然,在銀包銅等技術的不斷推動下,銀漿內銀含量不斷降低,但對于產能不斷提升的中國光伏產業而言,銀粉需求仍不容小覷。
白銀衍生品銀粉已然具備戰略物資屬性,卻因技術壁壘,仍依賴大量進口,無法滿足國內需求。如果一味地以進口方式,彌補需求缺口,無異于將自己的“生死”交予他人。
中國光伏企業應大力加快降銀耗與銀替代產品的技術研發迭代,在光伏發電效率與減少耗銀量上尋找平衡點,以少銀化、去銀化為目標,最終擺脫光伏銀粉嚴重依賴國外的現狀,避免當年硅料被國外企業卡脖子的悲劇再次上演。
畢竟,國際形勢風云多變,地緣政治沖突加劇,求人不如求己,光伏產業,不容有失。
令人欣慰的是,銀粉、銀漿企業早已經意識到這點,努力向前,迎接挑戰。